"只见妙玉亲自捧了一个海棠花式雕漆填金\云龙献寿\的小茶盘,里面放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,捧与贾母。贾母道:\我不喝六安茶。"妙玉笑道:\知道。这是老君眉。\"(《红楼梦》第四十一回) 闲闲两句对话,叫响了"老君眉"的名号,却留下了一个疑案,老君眉,何许茶?产于何地?产于何时?什么特点?……甚至,这是真实存在的茶叶品种,抑或是曹雪芹的虚构? 众说纷纭。比如,说它是龙井茶中的上品,《红楼梦大辞典》认为是:"今安徽六安银针即老君眉。"前者将两种茶硬扯到一起,显然是闹了笑话;后者也是大谬,贾母明明说不喝六安茶,却接受了老君眉,如今却说老君眉是六安茶,这岂不是自相矛盾? 常见的说法是:老君眉是君山银针。这个结论最早见于著名茶人庄晚芳的《中国名茶》。有的版本的《红楼梦》注解也持这个看法。因为经过"专家权威认证",所以大行于世,为"老君眉茶考"的主流。倒是《中国茶经》比较谨慎,虽没有关于老君眉的条目、介绍,但只是将庄晚芳的观点作为一家之言收录,没有明确认定。另一个似乎权威的说法来自湖南,湖南省粮油食品进出口集团有限公司的网页上,"湖南茶叶"一项,老君眉的条目下,赫然写着:是采用君山毛尖精制而成。(该网页将君山毛尖和君山银针并列,且都归于绿茶一类,殊不知君山银针绝对是黄茶。)这就出现了第二种说法:老君眉是君山毛尖。虽然制造了新的混乱,但还是扞卫了"老君眉是君山茶"的地区荣誉。 我国第二大淡水湖洞庭湖,湖中有一座名山叫君山,竟是一个茶山,七十二峰,峰峰产茶,所谓"试把雀泉烹雀舌,烹来长似君山色",可见君山茶的好名声。此茶是贡茶,到清代更为有名。说君山银针是老君眉,不见明确历史记载,也不见确凿考证,斗胆猜测,可能出于三个理由:一,君山银针是清代名茶,与曹雪芹时代吻合。二,刘姥姥说此茶太淡,而君山银针正是以"轻清"为贵,特点相近。三,共有一个"君"字。 漏洞是显而易见的,清代名茶也多,并非君山一种;味道清淡的茶更多,更非君山一种;就是清代的口味清淡的名茶,恐怕也不在少数,难以圈定君山茶。至于有个"君"字,也不是君山专利,我的故乡福建泉州还有名胜"老君岩"呢,和"老君眉"还多一个字的瓜葛,又能说明什么?难道就说老君眉产于泉州吗? 于是,长期以来我的看法是:老君眉不一定是君山茶,只能说是"疑似".后来看到一个观点:这是曹雪芹杜撰的,小说家之言,大可不必认真,一定要附会到君山银针上。(王从仁着《茶趣》),此说很对我胃口,一来符合小说创作规律,不迂腐拘泥;二来釜底抽薪,省了多少考证麻烦。 偏偏在旧书店淘到《中国茶事大典》,赫见"老君眉":"清代名茶。产于福建光泽。清光绪《重纂光泽县志》卷五:……\茶以老君眉名(乌君山前山后皆有).\"不由惊喜万分,原来清代确实有老君眉!而且它果然不是君山茶,它产自福建! 有了底气,再四处搜寻,发现有少数文章也同此说:"然而老君眉茶的出产地还有待商榷。因为明清时代,湖南君山和安徽六安出产的银针茶,都不名为"老君眉".老君眉茶亦不是曹雪芹兴之所至的意象之名。其实,清代确有"老君眉"茶名。该茶出产在福建省武夷山一带。据清代郭柏苍《闽产录异。货属。茶》载:"老君眉叶长味郁,然多产".又查清代福建《光泽县志》,也有"茶以老君眉名(乌君山前山后皆有)". 实有其物,产地判明。那么老君眉是怎样的一种茶?"《红楼梦》中的老君眉茶,应释为\出产于福建武夷山一带,采用老君眉茶树的嫩芽制成的银针白毫茶称为老君眉\".(出处同上)又在其他文中看到有"时人又称此茶为\寿眉\.(《红楼梦学刊》1994年4期)""寿眉"也是白茶,也产于福建。其他一些文章,也认为老君眉是白茶,与六安茶是绿茶相对照。联想到有人说宝玉喝的另一种茶"枫露茶"也是白茶,不禁想:难道曹雪芹对白茶情有独钟? 如此说来老君眉是白茶。福建是白茶的主产地,银针白毫是白茶中最著名的,此茶"汤色浅淡"、"遍披白毫,挺直如针,色白似银"(《中国茶经》).倒是和老君眉的雅号颇为般配,可惜这也没有明确史料记载,今天,即使在清代老君眉的故乡福建,银针白毫也不提这个光彩的前身,也从无"老君眉"的别名,这就令人费解了。 闽北人将之与大红袍、铁罗汉、武夷水仙等并列,却是武夷岩茶的名丛之一。这应该不是"借壳上市",在民间老君眉的名声已经烟消云散,武夷岩茶家族的本身也够显赫,没有假冒必要。另外,《崇安县新志》就把"老君眉"列为《武夷历代名丛奇种名称一览表》中的名茶之一,看来武夷岩茶中早就有老君眉,但这决不是清代的名茶老君眉,或者说曹雪芹的老君眉。首先是产地不一样,更主要的是武夷岩茶必须揉捻、烘焙,香气浓烈,味道浓酽,名丛甚至带着强烈的刺激感,决不可能如《红楼梦》中写的让人觉得"淡",纵使清代老君眉不是白茶,也绝不会是武夷岩茶。清代的福建白茶老君眉,看来是没有了。如今福建仍产老君眉,但此眉不是那眉,虽则扫兴,也无奈何。